那女人

大一的那一個寒假，到台北的阿姨玩，
那時，表弟出了車禍，除了斷了隻腳以外，
沒什麼外傷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‥‥
表弟住的病房有兩個病床、一個小冰箱和一台電視，
但是那台電視卻從來沒有開啟過‥‥
另一個病床上，躺的是一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女人，
留著一頭長長的大捲髮，臉散發著成熟女人的嫵媚，
聽表弟說，她是遠從高雄醫院轉來的病人，
一樣也是出車禍，但傷到的是，她的腦‥‥
她的記憶，退回到了大學時代，
醫生建議以漸進的方式，
慢慢地讓她「過去」的時間與「現在」相連，
所以從高雄轉診到台北來，
為的就是遠離自已熟悉的地方，
避免她突然接觸到「現在」的環境，而產生排拆感‥‥
我想，這大概就是電視沒開啟過的原因吧‥‥





＊  ＊  ＊

在台北的這段期間，我並沒有到處亂逛亂玩，
反而變成了表弟的臨時看護‥‥
醫院裡很安靜，表弟吃完午餐沒多久，就開始呼呼大睡‥‥

『你是高雄人嗎？』

「嗯、是啊。」那個女人主動開口向我說話，似乎讓我有點嚇到‥‥

『我也是耶！我連大學也是唸高雄的學校喔！這是我第一次到台北來，
    沒想到是因為住院治療的關係，有點掃興‥‥』

「那妳出院的時候可以順道逛逛再回高雄‥‥」

『嗯呀！我也是這樣想耶‥‥呵呵‥‥反正剛好放寒假嘛！』

老實說，我對這樣的對話感到非常的不自在，看著眼前的女人，
四十歲左右的臉，雖然很漂亮，但是和說出來的話和語氣，
形成了很詭異的組合‥‥
不過，在電視不能看、表弟一睡著就像昏死的情況下，
有個人能陪自已聊聊總是不錯的‥‥

『你也是大學生呀！你唸哪一間呢？』
「嗯‥‥我唸中山，才大一‥‥」
『啊！真的嗎？我也是耶！我大二！那你算是我學弟囉！』
「呵‥‥真巧耶‥‥學姊‥‥」其實除了時間有點錯亂外，說起來叫她學姊也沒錯‥‥
『哪科呢？』
「資管‥‥」那個女人聽到之後，低下頭，似乎在想些什麼事，喃喃地說了些話‥‥
『嗯‥‥和學長一樣‥‥』
「什麼？」她說的聲音有點小，雖然沒什麼興趣，卻還是隨口問了她，
『你‥‥你有喜歡的人嗎？常常讓人不得不去在意、常常讓人不知所措，
    明明很喜歡，卻又開不了口那種‥‥』
「算‥‥有吧‥‥」

腦海裡浮現的是不知名女孩的微笑，
對於她第一時間的出現，連我自已都感到驚訝‥‥
學校附近的7-11，一個上早班的嬌小店員，
不過，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‥‥

『學長是個溫柔又細心的人‥‥』她的聲音又變的細微而模糊，
「嗯？」
『我認識一個學長，他和你是同系的喔！現在大四了！』
「妳喜歡他？」
『嗯‥‥他很貼心，我的生日時候，他總是會送我一個琉璃杯，從來沒忘記過‥‥』

我第一次看到，一個女人在四十歲的時候，
臉上還能露出洋溢幸福的表情，
至少，我還沒看過我媽有過‥‥

「那他也喜歡妳囉？」
『我不知道，他從來沒提過‥‥也許是、也許不是‥‥』

她，不是像中年女人，更年期的陰情不定，令人難受‥‥
而是像一般的年輕女孩一樣，心情轉變的很快，
一下子沉溺在自已幸福想法中，一下又憂鬱安靜了起來‥‥

『你會在台北待多久呢？』
「待到過完年吧，不過，後天有同學會，會先回高雄一趟‥‥」
『這樣呀‥‥你、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？』
「嗯？」
『對不起，我知道我們並沒有很熟，但是‥‥』
「嗯‥‥沒關係，妳說說看‥‥」
『學長他今年要考研究所，我想他應該還在宿舍唸書‥‥我託你帶個東西給他‥‥』
「好，這個沒問題的。」
『謝謝你，不好意思麻煩你了‥‥』她從病床下拿出了一個牛皮紙袋交給我‥‥

＊  ＊  ＊

在回高雄的自強號上，我才突然想到，這個問題可大了，
她口中的學長，至少也早我十幾屆畢業了吧‥‥要到哪找這個人‥‥
我打開了她託給我的紙袋，
裡面有一隻泰迪熊，
這樣我想起小的時候，
只要沒抱著泰迪熊，就會睡不著而大哭大叫，
現在想想，覺得當時還真是蠢‥‥
除了泰迪熊，紙袋裡還有一個淡藍色的信封，
她對我說過，學長住的宿舍和名字都寫在信封上面，
不用擔心找不到‥‥
我拿起了那封信，
背面貼著粉紅色小花的貼紙，嗯‥‥還有少女情懷‥‥
翻到了正面，
頓時，我無法說出任何的話‥‥

＊  ＊  ＊

同學會過後，我又再次回到了台北，
表弟告訴我，那個女人在昨天已經出院了，
看著空下的病床，我不發一語‥‥

《你有找到那個人嗎？》
「嗯？」
《那個女人不是有託你帶東西給一個人？》
「啊、你說那個喔‥‥」
《嗯呀！》
「算‥‥有找到吧‥‥」

看著她曾經躺過的病床，回想和她說話的當時，
試著去想像她十八歲時侯的模樣，
應該很美吧‥‥
不知道，
那個女人在年輕的時候，
和我爸爸談過一場怎麼的戀愛呢？
不過，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‥‥（笑）